1.一支烟点燃的旅程
海洋大学新区的东语系在二楼,那里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而这种熟悉在十多年以后有着难以言说的不适,好像钱钟书三个字并不能轻易的说出口一样,不过或许总要比那个赠书时甚至不愿在扉页签名的作者要平静一些。他站在走廊的窗前,听着身边窜向教室的脚步声激起一些成长的往事,无法做到的被分割破碎。用什么方式学习,用欢乐不见得会好一些,但痛苦绝对会快一点。这让他觉得翻译真是一门艺术,一本书不同的读者,不同的译者;纠并,阐问,相互诘击,无休止的归纳,那个令巴勒莫老头不知该如何看下去的《诗经》译本曾遭到怎样不可思议的润滑。被这个最终失去视力的出色读者炮制出的青岛大学英语教员俞琛的遗稿是如何用非凡的想象力连结成一个满是花瓣的链环,他在充斥着文学站点的回忆中想起另一个名字----一个被优雅坟墓埋葬的建筑师。俞霖的未亡人从车祸中醒来,无法对准焦距的自拍像仿佛摄影技术不成熟时吴尔夫或林徽因的面容。另一个眼角膜病毁的女画家说,我时常跟我眼睛说说话,它一高兴就可能好起来,要不就只将我折磨到二十六岁,烧完青春时阖上双眼,我也会感激的。他们,她们,同一分秒,用眼睛(最完美的镜头)摄下无数底片耽置在快门背后,而“这扇门进去是那样的容易,没有锁;出来又是那样的难,没有门”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人生就是不断重复错误的过程,最不能相信的白纸黑字写着那么多的忠告,望着起伏不定,蜿蜒跌宕至远方的香港路和初次见面那幽灼得让人目瞪口呆的海蓝,他坐在路旁点上一棵才买的哈德门,向天空伸展的海岸亿万年来循着“不化明珠化血痕”的惯例,无辜而邃密的浮现,一面巨浪从三十米高的断岸下如同悲剧般的抨击上东海路,又霎时碎解成无可挽回的污浊泡沫,出海的渔民一如往常事务性的坐在轮胎承浮的叶舟上转桨逐搏,明信片上凸现的被抹平,剪裁的被铺展。他突然觉得自己并不该来,并不该有任何精神准备的来,哪怕又是如此的不得不来,第一次的澎湃响彻在心海,第一次的惊骇也断送了未来。无论是一隅的东瀛,还是任何供眺望的彼岸,牵发思慕的所有潮流都在说----我每日用潮水相迎,只问你还来不来。
2.下次开船港
“我在北海舰队服役了四年,潜艇两年,船上一年,在船上的时候迎接过美军来访,在潜艇的时候最远出巡过南海,经常沉下去就是几个月。那里的生活和现在货船上的水手截然不同,绝非敲铁锈,冲甲板那么简单。潜艇里就是压缩的厉害,所有尺寸都测量计算过,决不能浪费,执行完一次任务明明个把月了,回来后都日子好像也压缩成了一天似的,其实在里面的时候漫长的要命,压抑的人要吐。一般说来,人晕船都分两种,要不一上船就晕,几个月后就习惯不晕了;要不一上来就不晕,而且从来也不晕。那种一辈子都晕,怎么也锻炼不出来的是极少数,就完全不适合当海军或跑海了。我刚一上船的时候,那吐的一点招儿都没有,才俩月就没事儿了,而且我们班里最后所有人也都适应了,所以讲第一年是吃大苦,往后就大长见识了。现在再一回想就基本上记不得什么苦,只剩下有意思的回忆了。那年我随舰出海,有一天瞭望的哨兵报告说前方出现大面积不明物体正向舰船快速冲近,我们在甲板上执勤的就跟着朝哪个方向看,不得了,黑压压像一整块绸油布一样东西在视线放射的海面上朝我们压来,我们许多新兵出海也有段时间了,可从没作过面对这种情景的思想准备,惊讶得真是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还是从舵室下来的政委有经验,这时他已经命令停车了,跟我们一起在船舷边观看,告诉我们有好戏看了。几分钟后,所有人都看清了飞在最前头的海豚溅越起的浪花,是海豚,成千上万的海豚,和飞鱼一样从船舷两侧嗖嗖的滑过,它们乜斜的眼睛一闪而过,叫你觉得简直是一种嘲讽,要知道这可都是海洋里最无害的一种动物”
他换了几趟车,问了几个警察和路人才来到青岛客运港,候船大厅里异常空旷,两个韩国模样的人坐在椅子上安静的交谈,入港的铁栅似乎没有放行的迹象,右侧墙壁上的表格记录着启航到站的时间,他走到一个窗口试着询问:
“今天有没有到大连的票?”
“没有”
“那什么时候有?”
“什么时候也没有”
“这条线停开了么?”
“所有的都停开了,港口已经关闭”
莫非就是这样,这样轻飘飘的终结一种长久的印象,没有攒动的人群,飘扬的彩带,寻觅的回眸,只剩下又一长段的期待。盛衰的转幻将所谓犹豫整治成坚定,将所谓缤纷化固作睡眠,面对答案,我们的语言经历心潮的激荡冲刷,涤结得凝固而洗练似乎能够表达些什么,但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我们又是怎样的全然的抛却了语言,任凭沉默嚣动,如同宇宙间无时无刻不在呼啸行裂蚀变的星辰,亿万年无人感知的生灭和此时遥远彼处的未知才是最恰当的对应。那些“告别的年代---背叛的季节”式的书写究竟在说些什么呢,比之唯一能够超越光速的人的思维的沉追与险谲该是何等的微漫。一贯矫揉造作的背后伏现着谁也脱不去的疑惑,这一次关闭或许只是长一些的间隔,总会在某一时刻,像重放的画面,闸口涌着人流,又一次终究的苏醒。他透过铁锚的栅栏向岚起波曲的海面望去,矜动的站立,在这个被暂略的港口,何时才能起航。
3.樱花与梧桐 秋雾与春雪
他感觉是那样的累,走了大半夜,终于来到闻名的八大关,深秋的季节,距黎明也没多长时间了。一个人夜游,说出来怕是又有人骂他神经了,穿越整个香港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霓虹灯重妆又卸妆。每经过一个夜候的出租车都要低头快步而过,以防不必要的问讯,一种近乎歉疚的折磨陪他闪躲了一夜。那种终结的困倦感让他躺倒在一条长椅上,微汗的脊背一触到传导的挲凉就沾满了警觉。上半夜在一个小店中买烟的时候,操着胶东口音的老板给两个顾客一边拿烟找钱,一边分别对他们说“你一等,你一等”;其中一个回答他-----“一等”加“一等”就是俩等。无论什么都要等,从开始思维的一瞬间就要等,就要等一等,就要等等,即使你什么也不要,你也一定要等,哪怕只是等着你的死亡,在通向所有目的的途中无可逃避的只有等,不管有多短暂,就算稍纵即逝的幸运你也付出了必须交还的时间。一次又一次,一个又一个,在你还能有所渴望的时候,年华并非只是流向成空的不可留,它们留在了你未遂的遗忘中,而我们是如此吝惜得到的片刻,慷慨失略的矢程。等了那么久,等待的意义像是附着在紫砂壁上的茶漆,始终最重的色泽只为新鲜的重来。他随手摘取一片身边的树叶,那是垂落的梧桐叶,像南方的梧桐一样,在秋天也一样的泛着涩黄。与其他具有深味树种一起种植在这关道俩旁的还有只在春天才露出禅意的樱,他向黑黢黢的树丛中望去,知道这周围许多的名称只是象征,用以烘托走在任何季节中一个人必定的寓言,有的树会开花,有的树会结果,有的树眨眼间就退回其它树的身影中,有的树高大宽怀地卫护羞涩的伴侣。他觉得八关风景无需逐一领略,只耳边歙煽交叠的叶音和关外海船的鸣号就素描了得以扬名的景境。那么就在又一辆减速犹豫的车驶过时也该和对视的星说再见了罢,漫游中如果没有星点的光亮,你甚至看不到黑暗,比漫漫长夜更漫长的是日夜交替的轮回。
4.八关山下鱼山路
原本是德国某殖民官员后被康有为买下的故居如此华美,红房子在四周笼罩着杂乱和平庸的民房中间像一只雄风不再大公鸡的烈冠。他又一次不自然的想起错落并凸现的这个有他在其间的画面唯一的主题也许还那个用某种声音敲击震荡他的时间,他甚至觉得应该立即站住,庄严的敬礼,才不负这里那么久的等待他的到来。他来了,看见听闻的建筑没有失约,看见虚无的云烟化作看门人递上的票据和找回的零钱,怎么能说是这样或是那样,简单的闭上双眼,就可能明确对真相的领悟么,还是更不堪的世镜躲藏在每一次转身的背后,只为我们模仿中迷惑了自己的想像。他一个人四处看着,只等有另一个近来才好出去,这是他知觉的意念-----我不会轻易的离去,因为我并不能轻易的抵达,我必须明确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抵达的某个钟点,这样它才不会暗示无数的途径中有一条毫无疑义的野路。
他走进海洋大学的主楼,在刚刚被水整个洗刷过的走廊中踩上咯吱作响的楼梯,高大的落地窗透出刚健的光线,射在他很不熟悉的科系门牌上,所有经过的门都是关闭的,他自问这样的穿游算什么呢,自己离乡万里,在时间的不同坐标上乏味等同于新鲜,归来等同于归去,别人的眼底竟也是自己不自觉仿效的,一刹那的相遇像是一路颠簸的轴线遭遇了只有一句话的口信-----“复活了”。这样时段的有效期能有多长,而后离去牵扯的思绪究竟该是沦陷中背弃的故乡,还是本该不复陌生的异域。那些在京海间叱咤,在这里歇隐的文化名人是否也想过今天被引以说词的那些时光不过是一团锦花上并无干系的淡风。这风吹过鱼山路,从校门进出,逐一掠过每个人的脸颊,她认不出任何人,却在所有流连后转身的面上吹印下一种相似的记忆,团团圆圆的滚动。那个用磨工抄出一套莎翁作品的人在对岸追念的不是建筑在海岸上的这座城市,而是似乎可以通达缥缈与人情的黄海罢,与辨不清成败的磁场相比,面对深藏的海,哪里有什么讲不完的话。
5.是这样小的大麦岛
“三个麦岛日本人都管不了,更不用说共产党”那个伸出手自称打过十年铁的老人说,“半个世纪以前,在没有这些高楼和长街的时候,这里靠海吃饭的所有人都不服任何人的管束。在日本人来的到这里试图建立某种制度时,渔民们呈贡给自己的依旧是勤劳和自在,并不觉得有谁可以用不一般的口吻更改他们早已定下的生存规则,他们唯一的朋友和敌人始终都只是面前的大海。他们用生硬的语气对待任何经过的外人,既不会指点也没有兴趣多说什么,他们枕着,拥着,嘶喊着的这片海域就是永恒的国家,就是包含一切荒谬与真理的寄托。登岸后向上走几百米街口所立的那块碑才多少年,无非用无味的语言简单而毫无必要的注明了一两个时代和名称罢了,怎么能记载飘荡着无数悲苦岛民魂魄的故事。在蛮荒凄凉的过去,那里埋葬着与今天并无二致,一样坚硬近乎失败的心,从洋流深处带来的暴雨领走过亲人,从北方飘落的雪片照亮过整个岛屿,每天四次的潮涨潮落就是他们生活的节拍。你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说---去看看所有绵延在海边的岛屿就会知道答案”
绕过一片又一片的垃圾场,康有为墓坐落在浮山山腰处,青岛市精神病院的旁边。他觉得能够找到这里真是有点诡异,他本来听说浮山是许多人弃生自吊和犯奸的地方,其间有尖峰,有突石,有断续的野草,有直峭的山崖,有沮丧的起点和浑远的终了,心想离蓬莱如此近的地方是该有更多拒绝卑旅和偏向叫阵的气度。他没有从面对大陆的方向而是从海的这一面拾一条零落的细路攀爬,在山脚仰望,嶙峋突兀的山体像变易的妖手吸压着他。在刚能看到身后海的高度他注意到斜刺里有砌成的墓阶,走过去几盘供果长枝被疏散在脚下,接着就看到了刘海粟书写的墓碑,心想东海--西海,南海--北海,四海中深厚的寂寥就这么带着说不出的嘲讽朝向封闭中的自由,他又想起坐病金陵时北京东路一家书店中排比着的《康有为全集》削落的价格和长久的竖立,这里终究冷旷的长夜朝对浩瀚不过是千百回结局应有的排场罢了。这番断然凝结的心绪叫他有种顿败的感觉,绕着这草颓砾殊的拱墓前后蹭了几步,空潦的读完了所有的墓文,懒然而又期然的回眺闪烁着午后粼光的漫漫黄海,缓缓的踱降下来,穿过狭窄的夹巷时,一种未遂导致的饥饿感突袭而来。他坐到一家卖羊肉面的店里,啜饮泛着葱花的羊汤,再朝浮山上望,又觉得很是好笑---总是说不清目的的行踪容易受挫,又变着法儿的留下难忘印象。走来走去总像是在找什么,找得到的改变,找不到的意义,异乡所见又不出预料的加强了对故乡的理解,试图回去时脚下却改变了方向。
防波堤上一排或站立或扎坐的人手持长杆在寻获海边饶赐的渔趣,盔黑的巨大海虫密集聚散在脚下,给第一次见到的他以触目惊心的感觉,是不是有必要用什么方式颂扬一下呢,类似的隐喻无处不在,假如不够深刻也许只是注视得不够。一个被视线框住的画面出现的时候,想到什么才合情合理---升迁,爱恋,旋律,还是宽银幕的人生,意识随时间流淌,说出来就会被肢解,不说出来,随之的寂灭则源源不绝。正是潮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不能轻易地登上大麦岛,一条与此时海面相平的细细引路通达小岛,几个穿梭其间的渔民快步躲避着拍卷吞咽这条路的海舌,一辆面包车驰溅着漫过轮胎又随波跌落的海水。他犹豫不定的站在岸边觉得这时能唤起的印记只有“法国中尉的女人”,唯一的相似其实不过是向海中衍射的道路,没有回眸冷伤的眼神,没有抚雨深挚的呼喊,这样的比认说给谁听能不唤回附和呢。他跟在一个从身边走过上岛人的后面,抢跑跳越,冲刺而过,踏上高于海面的岛礁,回头再看,稍息之间,湃升的潮海已经全然淹断了来路----原来对岸如此近且程途相连的大麦岛每天都要与大陆分隔,怒击中欣然并拢的海波造就了日日阻归的澹然离路。这些岛屿的永久存在,可能也意味着永远被遗忘。
6.原谅我走不到崂山
“这你就错了,别看现在是秋天,可海水比岸上还要暖和”
“海边就已经足够丰饶了,可以说住在这里从来没有饿死过人”
“在我小的时候,岸边的石缝里就可以轻易的捉到鱼,现却要往很远处才能碰到大鱼”
“如今的海水虽然比以前脏多了,但也比长江干净”
“我们是从来不吃河鱼的,太腥了,全是泥土味儿”
“我两次看到偷渡到韩国的人,每回都问他们:如果到了那里还不能发财,你们还要到哪里去?”
崂山不是终点,但向着那里走的路程一步步靠近时却还是远不可及,可能是最近处的吸引失去了准头,可能是渺茫的仙境在最后一道湾变得难于触摸。崂山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个困境,他听了许多渔民的解释,觉得这里不是纪念的所在,不是归去的梦域。有人来了,又从他的身边走过,有的人还在以比他快得多的步伐经过而直奔那里,所有人都会在那里看见山下的海,而他已经在这条通向那里的长路上察觉了应有的感受。走了这么久,他想见而没有见到的灯塔会不会就在折过几道湾的岬角,会不会有远出城外的荒滩另一番滋味,会不会有兀现的航标遥指海中奇峰。这一切都只留给想想了,他决定止步在,以一种站立的姿势模仿从高处俯瞰的黄海,依旧是一片蔚蓝,依旧是一条环绕视野的弧线。如同任何一篇文章都指向最后一句话一般,在岐长的过程中早已寓示并看到了它,它漫不经心的姿态就是为了解脱你的困乏,就是为了让你一再的抵达,好像在时间的尽头,不会再有河流。
7.雨,无声的叩击着海面,鱼儿们浑然不知
他沿着别墅区来到东海东路路边的一个电话亭,倚靠着亭间回望几十米崖下延宕翻滚的浪沫,细雨微斜,海天铅灰,这样的景色沿着海岸线一直会延伸到傍晚。他想我所见的清晰是模糊的清晰,世象本来的模糊会遮蔽一些,又揭示另一些。海应该是蓝色的,而浪花是白色的;水是无色的,而雨却总是黯淡的渲染,好像无法自我比拟的世界找不到归宿。
他摘下眼镜,视线似乎没有更加的不可捉摸,排浪舒卷,袭着渔民建固在离岸礁石上的小屋,像一个又一个堡垒,眼看着无法进入的机关,学校,国家,星辰,长空旷海却好像有溶解宽恕的意味。两个拾贝人蹲在岩隙间拨洗翻弄着草藻,身旁一辆辆驶过的车影动映着这幅据守恒静的画面,仿佛无限的概念都藏匿着即将揭示的刹那。
电话铃响了,他在铃声只响了一下后提起,话筒里是跨越整片汪洋的声音。
“当然是我,正下着小雨呢,为了听你的电话,我的头发都濡湿了”
“... ...”
“你说得叫我只想放下电话,让我承受这样虚情假意的问候,是一种负担。我一早就出门,一步一步的踱到这里,认出这个公用电话亭的位置,在这块大陆上,任何一个接听的地点对你来说都是故乡,但对我而言,前面是漫漫黄海,后面是高级住宅区的这里好像是流放地。和你在这儿说话,感觉有些荒诞,你看我就瞅着的太平洋因为你的声音会如此短暂,远远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尺度,我握着这支听筒听到你的反驳,在耳朵与嘴的距离之间本该有的遥远却并不存在,假如我轻易的环顾后就能说再见,那么我所见的还是十几个时区和纬度的差距,我看不到你的背影,而你也听不到潮水的声音。这条缆线联结的路径跨越半个地球,几乎抹去了见面时共有的想象,又超越了我们各自此时的情绪。我站在这里表示的问候随着海鸥的翅膀一同起伏,廓辽而畅快;你坐在另一块大陆的宿舍里讲述的趣事,真实又热闹。我却总想除了听和说,是否我们所看见的更应该被系在一起,才不负我守在这里和你的相对。
“说来说去,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转身,你又翻开课本应付功课,和邻居说笑;我呢,一个人退出能看到大海的长街,顶着雨赶回去。这究竟是我来这和你说这些的目的么,还是说我选错了公用电话,也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必要的联想。我想听到什么,我该说什么,我闭上眼睛,海风好像会变得更加的凛冽,你的声音却陌生起来,我们都熟悉的往事已经有了更加不同的含义。还记得《儒林外史》里最后登雨花绝顶时的情景么,眼见长江中往来的船只,帆樯历历可数,当下也就别过了。那辞中说----记得当时,我爱秦淮,偶离故乡...”
他挂上电话重新戴上眼镜,看汹涌浪潮的退却,人工围池的边筑逐渐显露,水雾已经浸濯了整个身心,竟像是被雨淋湿了的海洋,远处的迷空呈释抚慰着幻灭继起的这个世界,而近看潮落处,海岸线依旧漫长。